如果命運終會引領生命找到歸屬,那所有企圖歸類自己價值的追求都顯得像是徒勞,人生常常像是一片大海,活著的意義則是一座沒有地標的孤島,我們毫無頭緒的在茫然中行駛,總是這裡停留、那裡奔波,只盼有一天能真的憑藉勇氣與努力,踏上那座窮極一生都在追尋的島嶼,無奈生命並非一首勵志歌曲,海風總是冷冽得刺骨,所有永世流傳的英雄事蹟背後,想必都是血跡模糊。
在北境的寒冬之中,席恩是那麼不起眼,他與史塔克家族的孩子一起長大,他見證史塔克家族帶回冰原狼,他用童年與忠誠去經歷所有史塔克家族的一切,但史塔克家族的狼旗與親情卻不曾敞開雙臂擁抱他。他彷彿從故事說起的第一刻就是個悲慘人物,他是七大王國鐵群島巴隆大王僅存的子嗣,也是鐵群島的唯一繼承者,但是他卻必須犧牲奉獻去敬忠殺害自己兄弟的史塔克家族,他雖有王子的命,卻沒有成為英雄的運。
於是當年在樹林裡,羅柏史塔克對他的指責,與提醒他並非史塔克家族一員時的種種言語,都像是鋒利的劍刃刺在心頭,傷口雖然能癒合,但傷疤就狠狠留在那,任憑他想忘也無法擺脫。他就這樣煎熬得活在選項之中,但天秤的兩側卻始終極力將他推向另一端,無處可去的他,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在無形中早已被抉擇唾棄得傷痕累累,所以他拼命想逃,只是從未找到方向。
他又何嘗不想成為一個好人,一個可以被認同的英雄?當維斯特洛的五王之戰戰火燃起,他義不容辭為史塔克家的狼旗奮戰,追隨好兄弟羅柏史塔克廝殺南方,在那個自立北境之王的夜晚,他以配劍與生命誓死效忠,他用忠誠與誠心擁抱北境,但一切如同付諸流水,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與考驗終將他脆弱的生命吞噬,將其引領至一蹋糊塗的流浪之旅。
《權力遊戲》固然講得是鐵王座的爭奪,但那些角色的經歷與蛻變才是故事的底蘊,看戰土的紛亂與喧囂如何剝奪生命,再看角色如何面對?是屹立不搖?還是搖搖欲墜?席恩的故事從來不輕易倒向一端,他的一生總是在擺盪,在兩個家族的宿命中流浪,如同徹夜難眠的噩夢,醒來之後又是一場折磨。
有時候,人生最痛苦的事情,就是雖然有家,卻沒有人要你。當你以為踏進家門就能像稀鬆平常的生活般攤坐在沙發時,發現家裡的擺設與氛圍都與自己格格不入,那個時刻才會真的明白自己到哪裡都像是被遺棄的玩具,被喜愛的光陰流去就是流去,再怎麼將自己裝扮的顯眼都於事無補。
所以當席恩初回鐵群島與父親相見時,那些不認同的排斥、鐵群島的生活模式,都讓他顯得無地自容,更何況是聽聞父親決定將繼承權轉交到姐姐手上,而非唯一男嗣的他時,那散落一地的心碎,還能有誰可以拼湊?在狼家,他是外人、在鐵群島,他是被看不起的王子,無論他走向哪邊,那裏都沒有一個屬於他的房間。
席恩幾乎就是寂寞的縮影,一個內心充滿空洞的靈魂,他想藉由自己的力量與名字舉起一個家族的旗幟,證明自己能是獨當一面的王子,所以他選擇背叛史塔克、偷襲臨冬城,但是他做錯了嗎?其實並沒有,因為大多數人的生活都在追求,但若追得不夠遙遠,不會明白原來自己已經走得太遠,席恩的悲慘故事始於對親情的欲求不滿,但是所有他想抓緊的,全部都背叛了他,最後淪落成一個真的無處可去的孤魂,不再是史塔克,也不再是葛雷喬伊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淪為波頓家階下囚的席恩,名字像皮膚般被層層剝去,臭佬,不見光的淒慘雖像是咎由自取,但同時也是他急於選邊站後所注定的下場,你到底是誰?即便沒有拉姆斯波頓那羞辱般的拷問,這個問題也早就日日夜夜在席恩的心中浮現,史塔克還是葛雷喬伊?無處為家的他,早就受盡折磨。
於是當拉姆斯波頓在他面前羞辱珊莎史塔克時,那心碎的淚流滿面已經無法再武裝他脆弱的心靈,他想讓自己的英雄事蹟被記載,奈何今日變成眼看如同手足的珊莎被欺負,而自己卻軟弱到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。
人生常常是越想抓緊,就會什麼都失去。
但即便《權力遊戲》的故事如此複雜,人物的經歷從不馬虎,而席恩的渴望一直很單純,因為他不過就是個希望可以被旁人認同的大男孩,既然不能,他就想盡辦法假裝,只是無奈一步錯、步步錯。他的尊嚴隨身體被閹割,那些傷痕就擺在那,每分每秒都提醒著自己的所作所為,只是從未明白對於生命的考驗來說,常常不是如何選擇,而是如何面對。
第七季結局的沙灘打鬥象徵了席恩的重生,但重生的路途如此遙遠,他早就不再是剛開始那個還能微笑的男孩,他的一生都像是行駛在大海上的船,浩浩蕩蕩卻無處可停泊,直到瓊恩第一次願意對他說:「你是葛雷喬伊,你也是史塔克」,他才總算明白原來自己耗費一切追尋的,其實一直都等在原地,只是自己急於成長,急於為自己貼上標籤,才使自己落得如此悽慘。
他終究是勇敢的,否則他不會拼死拯救姊姊。只是人生就是那樣,明天你是看不到的,只有走往你想去的方向,才會明白那裡到底埋藏著什麼,席恩勇敢走向自己要的明天,只是找不到去處,跌了一跤,而那一跤讓他摔進深淵。
最後一次席恩回到臨冬城,他不再企圖擁抱史塔克家族,他內心經歷一切折磨後,早已深知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可以立身於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,但歷劫重生的史塔克家族,這回在黑夜降臨之前,選擇張開手最後一次擁抱席恩。
這次他不再選擇逃走,他壓抑正面看見死亡的恐懼,他用盡生命去捍衛他所傷害過的一切,所有他一生追求的,終於都停下腳步等他,如今他能被姊姊統領的鐵群島認同,也能被史塔克家的臨冬城懷抱,於是他終於能為家人奮勇衝鋒後的無盡長夜,其實也就是他這一生所追求的明天。
儘管哪怕最後《權力遊戲》並不能說出令人津津樂道的英雄故事,但也留有不勝唏噓的平凡故事,席恩葛雷喬伊就是個動人的故事,就算他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,卻也為自己的所愛之物奮鬥到最後一口呼吸。
- May 07 Tue 2019 17:15
《權力遊戲》席恩葛雷喬伊|專欄|小人物大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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