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MO的電影圈

蘊藏左派精神的電影在影史上並不少見，前陣子的義大利電影《幸福的拉札洛》便是其一，但像《抱歉我們錯過你了》這種細膩沉穩而不偏頗的作品卻不常有。英國導演肯洛區立足於左派立場，但不著重批判，反而引領觀眾步入社會底層的困境，探究資本主義影響社會環境的因果關係。因此，即使勞工階層的生活品質每況愈下，導演依然願意捍衛電影與角色的尊嚴和品格。絕不是一面倒的說教，更似和緩的浪潮，一邊淹沒了故事人物的幸福人生，另一邊沖洗了觀眾對於資本社會過於美好的想像。

《抱歉我們錯過你了》聚焦電商物流當道的現代時空，描繪出一家四口的勞工家庭故事。家中父親為撐起生計，以「自雇」方式加盟快遞公司，但沒有貨車的他，又不得不出售家中唯一的車，換取金錢購買一輛全新貨車以利送貨，甚至迫使從事照護員的老婆改乘公車四處奔波。沒日沒夜的工作時程逐漸影響家庭環境，夫妻倆開始早出晚歸，叛逆的大兒子不斷闖禍，乖巧的小女兒只能自立自強。

肯洛區先是以「自雇加盟」的雇傭關係，質疑英國職場的「零時契約」是否嚴重缺乏保障？並藉此設立電影後半段不斷擴大的衝突前提，延伸出即使勞工刻苦耐勞、任勞任怨，依然無法從資本主義的汰選機制中脫身的人生悲歌。其中快遞公司主管一身壯碩還一臉嚴肅，和他崇尚利益與效率、絲毫不講人情的精神不謀而合，讓壓榨勞工的戲劇效果揮發出幾近荒謬的諷刺性。主角一家賣車的孤注一擲碰上資方的斤斤計較，甚至成為更深邃的影射與論述。

肯洛區在這部電影中捕捉到的家庭關係幽微地流露出疏離感，他甚至藉由一張餐桌烘托出一家四口感情處境的驟變。這張餐桌幾乎沒有坐滿過。唯一一次是父母工作早歸，全家得以共處晚餐時光。那是這部片最溫馨的時光。儘管肯洛區並不斬釘截鐵批判資本社會剝奪家庭和諧，卻還是透過這些短暫的家庭美好，串聯起社會體制的間接影響。好比本來功課優秀的大兒子四處闖禍，或者小女兒開始失眠，都成為曝曬在剝削勞工議題下的一大哉問。即便我們大可歸咎於青春期或父母教養不當，但還是無法忽視社會階層導致的根本問題。此外，母親的照護員工作環境、兒子心儀對象的離家出走，雖不全然與資本社會有所掛勾，但也是肯洛區精準展現社會議題的另一角落。

「抱歉我們錯過你了」是電影中快遞人員碰上收件人不在的情形時，必須留下的通知單上的貼心小語。這句話隱約象徵工作人員的職業道德與專業度，但兩次現身卻形成強烈對比，結局父親滿身是傷，但鑒於負債與貸款又不得不去上班的考量，在紙條上留給家人的告知猶如有去無回的慷慨赴義，勞資對壘的綑綁與無助使片名更顯諷刺。現代文明宛如惡魔，勞工在資本主義的巨輪下不停翻騰，一生被數據追趕，肩上的責任感日漸增加，卻又無法從生命的洪流中打卡下班。父親駛進黑暗的結局，是肯洛區批鬥資本社會惡性循環的最佳例證。

然而，即使電影伴隨貸款和負債的追趕、資本社會的規則與壓迫，角色生活愈來愈慘，甚至到慘不忍睹，導演都還是巧妙掌握住故事的平衡點。尤其家庭的刻畫更是深情，其中父子二人雖然始終個性不合，但還是在經歷幾番大吵後，成為互相扶持的支柱，親情之深，不言而喻，催淚不已，終究沒讓電影流為單純疼惜或指責的工具，肯洛區沒有施捨多餘的憐憫、煽情的非常節制，整體而言更像細心撫慰社會底層的傷痕，始終有一股溫暖的暗潮洶湧在鏡頭中流動，揪心而動人，悄悄喚醒被這世界遺忘很久的意識與力量。

不少資深影人認為肯洛區是英國電影的良心，看過《抱歉我們錯過你了》就能明白原因。我對這位左派老導演不熟，無法做更深入的探究，但這部電影沒有艱澀的敘事技巧或鏡頭語言，搭配流暢劇情的溫柔與銳利，實屬年度必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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